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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終于在首都戲院看到了曹禺編劇、李六乙執導的話劇《北京人》。此前，這部戲被摯友們連續不斷提起，贊譽有加，早已成我耳中的傳奇。
此番演出，繼2024年的首演與2024年的復演之后，暌違十載，由北京人藝新一代演員擔綱主演，重現于首都戲院的舞臺。全劇歷時三個半小時，以精致的、極具隱喻象征的舞美，孤寂蒼涼清冷悠長的音樂音效，舒緩有致的韻律，精緻地展示了腐朽的時代里，一個沒落家屬凋敝的精神圖景。它宛如一首冷峻的心理敘事長詩，絲絲入扣地將漸次出場的曾家三代人各自的內心世界鋪展開來，并在彼此的情感與運氣、好壞與得失的諸多轇轕中，層層撕開語言的偽飾，現出人性的差異底色。觀者隨同劇中人物的掙扎浮沉，履歷了一場對深淵的注視、對光的呼求。
作為造夢高手的李六乙，舞美、燈光、音樂音效編織精妙。從大幕拉開的那一刻起，那鬼才般的舞臺展示力就俘獲了觀者的目光。傾斜的舞臺上，梁柱褪色的破敗住宅與灰漆剝蝕的頹墻亭廊圍成了一個封鎖的空間，院落后方，一棵凋零的枯樹旁，歪斜著一把殘破的古椅，冷寂的燈光下，素白的院落蕭索岑寂，放眼望去，一個滿目瘡痍、搖搖欲墜的舊世界，躍然臺上。與此同時，院外傳來的斷老虎機優惠活動下載間斷續的鴿哨聲間或融合著郁塞的輪軸聲，由遠而近，這獨屬于北平的聲音，猶如叩門的風，陡然撞開影像，將人帶進那看似已是昨日的年月，以及那一群久羈在暗屋里的病人的生活中。
就在老虎機體驗金發放這昏暗沉悶、形若牢籠的舊時代氛氣中，大奶奶曾思懿帶著睥睨驕縱粉墨出場，一場曠日紛雜的心理纏斗與人性爭戰的大戲，就此展開。對于曹禺先生這部重在展示人物生活狀態的戲劇力作，導演李六乙敏銳地把握住它的要點：它內在的戲劇張力，并非來自人物之間日常具體事件觸發的外觀沖突，而是將展示的重點，放在這種沖突背后人物彼此心理的沖撞與各自內心的行進軌跡，從而將運氣的草蛇灰線，伏脈于舞臺時間的流逝中。為此，他采用了極為遲鈍的敘事韻律，并大膽地將那些腳色心理沖突的時刻，楞住凝固成魂魄的嚴重的時刻——或輔以恰切的音樂，或采用無聲的靜默，再佐以精妙的燈光，把腳色內心的波瀾起伏，定格成差異面相的人性切片，掀開了人性幽深復雜的臉孔。在詩意流轉中，意味深長，直抵人心。與此相應的，還有演員的行走、疾跑、撫琴、端坐、相談、凝望，在導演的精心調度下，皆渾然一體地化為這首敘事長詩的憂郁調性，令臺下的觀者與舞臺上的人物在共同履歷了人性沉淪的漫長壓抑后，油然轉向對生與死的叩問：是在無盡無覺的等候中茍活，還是擺脫漆黑擁抱新生？劇末，當飽受欺凌、始而寄望于情感信仰而隱忍求活、終于信仰破滅卻魂魄醒來站立求生的愫方，與瑞貞手挽手走下臺口、走向觀眾時，她們神情篤定，沐光而行，把身后那些仍困在精神的泥淖里扶危柱而喘息的他人，留在了搖搖欲墜的漆黑中。那一刻，潸然淚目，劈面而來的分明是主創者們暖和的懷抱，精神的相擁。
這一版《北京人》，令人驚喜的還有演員們的出色表演。沒有小腳色，只有好演員，于他們而言，實至名歸。每個人物都仿佛自帶腳色的氣場，甫一登場，就已進入各自的精神空間，宿命般地走向運氣。盧芳的表演已臻于化境，舉手投足皆與腳色水乳交融，仿佛愫方這個腳色，是專為她而生；苗馳的曾文清，清俊儒雅、仁柔寡斷、萎靡不振，早已在沉滯懶散中喪失了靈魂，雖生猶死，摧毀只是早晚；雷佳的江泰，暴烈浮躁不乏直率公道，雖不甘于困苦的人生，卻又在自怨自艾中放縱自我、無力自救，成為時代的棄嬰，與袁任敢中秋夜談的那場戲，雷佳的表演收放自如，一氣呵成且層次明晰，著實令人激賞；原雨的曾思懿，精于計算、褊狹詭詐、尖酸尖刻中透著怨毒，密集的臺詞中尤顯韻律感的出挑；還有鄒健的曾皓、李京旭的曾庭、楊懿的瑞貞等，無不各有其彩，有這些好演員在，這個舞臺就值得期望。
假如說，劇作家的非凡在于以深刻的洞察將一個時代最本性、最疼痛的疑問，化作象征性形象之間直接的精神沖突，放棄末節而切中要害地，襲擊并擁抱讀者、觀眾的心，那麼，導演的杰出則在于將這一切以獨特的舞臺美學淋漓展示的同時，還敏銳地為劇作注入當下的因子，豐富并深化劇作的生命價值，使之在連續不斷的新生中永續。而這一超越性的精神試探與努力，鋒利而詩意地彌漫于《北京人》的舞臺時空里，激活心靈的觸角，使我們得以觸摸歷史與時間的褶皺里躲藏的暗影，在心靈的老虎機遊戲自由中，迎向光之所在。
斗轉星移，曹禺先生寫出這部劇作已然八十余載。整天是愁死，愁生，愁自己的事業沒有發展，愁精神上沒有出路，愁在世沒有飯吃，愁死了沒有棺材睡。整天地但願，但願，而永遠沒有但願（曹禺語），在輪回中復寫著人性與運氣的哀歌，是這出戲帶給我的思想沖擊，讓我意識到，唯有懷抱一顆自由而伸展的魂魄，走向心之所往的新生，我們才能在死去的時候，歸還最好的魂魄。
觀演前，些許忐忑。因有摯友曾對我說：看李六乙的戲，絕非輕松愜意。他是那種能生生刺痛你，讓你無法不審閱內心的深淵、也不得不直面你與周遭世界精神沖撞的導演。對于這位擅長調撥所有舞臺語匯展示劇作精髓的導演的作品，步入戲院前，最好能靜下心來。觀演時，不要錯過舞臺上的任何細節——小到一個看似不起眼的道具，細至舞臺深處傳來的若隱若現的音響，甚或劇中人物看似隨意的行走、站位等。如是，便能履歷一場心靈與審美的風暴，而這風暴的影像會連續席卷在你此后的歲月里，隨生命閱老虎機原理歷的增加，凝成一把辨認良莠戲劇的標尺。
走出戲院，在2024年深秋午夜的靜寂中，只想對這位朋友說：我認出風暴而興奮如大海。（叢曉眉）
